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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江南】卿本佳人(小说)

来源: 免费小说网 时间:2022-04-22 10:58:08

我是一个不详之人。这话是一位智者说的,他说:我会带来覆国性的灾难,以致生灵涂炭。如此轻飘飘一句话轻易就将我扣上极大的罪名。因着他这话,我一出生便伴着乳娘在远离王城的地方长大。乳娘说我出生时百鸟来朝,甚是壮观。

乳娘在我眼里是一个极美的女人,素面朝天,更是轻易瞧出她姿容秀丽,装饰轻简,一窝青丝只用一根雕花镂空碧玉簪子挽起,平日里总是穿一些素色的衣裙,周身总是透着一股超逸脱俗的气息,但我总能够在她平静的面容里嗅到贵族的味道。乳娘才艺双馨,且待我极好,与她一起生活这么些年,用她的话说,我已渐渐德才兼备。

乳娘从不刻意隐瞒我什么,她告诉我如今是乱世,北唐与东莱犹如两尊庞然大物彼此牵制,虎视眈眈。而我爹爹就是北唐战功赫赫的沐云大将军,前几年因着战功卓越,已拜为定国侯,而将军一职,由羿战接任。有时她会问我会不会恨爹爹,在我刚出生时就将我送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,且这么些年都不曾探望,连只言片语都没有。每每我都会笑话她怎么变笨了:爹爹让你照顾我,就足以说明他对我的爱重,姑姑这些年不遗余力的教导我,与我说天下形势,若非爹爹授意,姑姑你是定不会这么做的。乳娘听完总是会抱抱我,说:生逢乱世,红颜命薄,好在我槿儿聪慧,他日定能保全自己。乳娘这话我觉得大意是红颜如花般美丽,却也如花般柔弱,若非懂得生存之道,只怕躲不开风雨摧残的命格。

袅袅婷婷,终于长大。有时乳娘替我梳妆时,眉间总是有抹担忧,极细。她总是盯着铜镜中我的面容,痴痴的说:槿儿,你太美了,你太美了。你眉心的那朵桃花简直有蛊惑人心的力量。那时的我只当这是夸赞。

有一天,在这片荒芜之地的尽头出现了一个人影。近了,才知道是爹爹的心腹贺兰,是来接我回王城参加姐姐的大婚。乳娘很快收拾停当,突然离开心里顿生不舍,这个伴我长大的地方实在极为难寻:在山脚,只有一条小道,曲曲折折,隐晦难寻,且怪石嶙峋,若有若无,蜿蜒通向山顶,路的尽头只有一个山洞,洞里的地道多不及数,只有正确穿过山洞眼前才会豁然开朗,四下里繁花似锦,蝴蝶翩跹,四周古木参天,灌木丛生,仅容山洞一个出口,很是神奇的是这里有一汪湖水,碧波粼粼,清澈如镜,当真是人间仙境,我将之取名云凉。爹爹必定是爱极了我才将我送到这里,不然,依当初智者的预言只怕北唐是容不得我的。爹爹用心良苦,借姐姐大婚将我接回,想必那时众人的目光不会聚集到祸国殃民的沐槿身上,因为沐家长女沐汐与将军羿战的婚事算得上是北唐一大盛事。

这一行超出我的预计,行了一月有余才靠近北唐王城。一路上虽偶遇山贼但都有惊无险,某一日清晨还是艳阳高照,行不到晌午便突遇倾盆大雨,我们仓皇躲进路边一间废弃的庙宇。只顾着衣衫上的雨滴,冷不防一柄冰凉的剑尖欺近了我的脖子,这才发觉庙里本就有一人,一身夜行衣破损多处,似乎受了很重的伤,摇摇晃晃站不稳,不多时,终是倒了下去。我本不是善良的人,那日离开云凉,贺兰便将伴我成长的丫鬟婆子一并诛杀。我知道,但我不阻拦,因为云凉这个地方不能让别人知道,也许是我很后的藏身之所,我回王城这事亦不能让别人知道。只是这次我却救了这个陌路人,许是这场雨下得太久,许是命运的转盘该是我救他这一次。细看他,虽然是如此狼狈的境地,但周身仍旧散发出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,伴着浓厚的杀伐气息,想必此人定不是池中之物。幸而贺兰精通药理,次日清晨就能看到他的眼睫微颤,似是即将醒来,匆忙将他搬到仅有的那尊佛像后面,匆匆离去。如果以后我知道救他一命会这样改变我的人生,我不确定还会不会救他。

终于回到了定国侯府,从大门不着痕迹进去,见到了素未谋面的家人。也许是血浓于水,也许是明白他们都是爱着我的,总之,很亲切,很幸福。姐姐沐汐拉着我去了为我准备的闺阁,姐姐是个温婉的女子,对我亦是轻轻柔柔,虽然是初次见到,但与她有种莫名的熟悉。姐姐与我从这些年北唐的事,一直聊到她待嫁的丈夫羿战。当天晚上我们挤在一起睡,一直聊到天将破晓。

听姐姐说过两天北唐王城有个花灯节,那天会有很多少年和少女,还有花灯亦是漂亮非凡。我在云凉长大,不曾见过何种的盛况,便缠着姐姐带我去。只是不知爹爹会否同意。据姐姐所说,那天北唐王室的人亦会参加花灯节。

姐姐说若想去,定要得到爹爹的首肯,还未行到内厅,便听到爹爹说:“这些年槿儿多亏长公主的悉心照顾,沐云感激不尽。若不是得长公主的收留,只怕槿儿活不到今日。”

“当年父王将我嫁入东莱和亲,若不是侯爷你相救,只怕出云早已客死东莱了。且云凉如若不是侯爷告知,只怕倾其一生我也寻不到一个足以安身立命之所。”

“长公主可是恨先王当年的狠心?”

“叫我出云吧,当初的公主早就死在边疆了。父王当初也是被迫的,以父王的聪明哪里会不知道当年的事,不追究就是对我很大的爱护,怎会恨他。”

“我真是愚笨,竟未曾看出。”

“只是侯爷的家臣……”

“贺拨的死换得公主的平安,换得北唐与东莱多年的相安,倒也值了。”

原来乳娘竟然是北唐的长公主!我施施然走进去,向爹爹与乳娘行了一礼,说出了来意。爹爹不许,不及我开口,乳娘便说:“槿儿自幼在云凉长大,此时侯爷接回却将她禁锢在家中,倒不如留在云凉。且花灯节是一年一度的盛会,人多、灯多,想必若槿儿不过分招摇,定不会生事端。”

我赶紧接着说:“槿儿就是与姐姐一起去看看,保证不会去招惹任何人,况且有姐姐看着,爹爹,你就允了吧。”爹爹终是应允。

花灯节不愧为北唐的盛会,虽是夜晚,大街上却是亮如白昼,各色花灯纤巧惟妙,灯多,人亦多,摩肩接踵,人声鼎沸,但大家皆是欣喜。我与姐姐且行且驻足,在云凉时一切都好,独独少了这一份热闹与烟火气息。此时我就像是个孩子一般,见到什么都很好奇,我正在各种花灯里挑着自己喜欢的,姐姐附到我耳边说:“去那边,那里有今晚很好看的花灯,马上就要点燃了。”不待我说话,姐姐便拉着我向人群很为密集的地方行去。

到及近前,我终于见到了很漂亮的花灯:以莲花的形状为底座,花蕊的部分是一个少女含首委身于花瓣间,竟和真人大小相仿,做工甚是精细,色彩亦是浓一分艳俗淡一分失真的刚刚好。花灯被点燃,原来这称为很美的花灯很美时刻竟是点燃后,只见花中少女随着点燃时间的加长,竟慢慢舒展开来,像是含羞的女子慢慢抬起脸庞,女子的眉眼竟也清晰可辨,脚下的莲花衬得这女子清新脱俗。这灯也不知是何材质做的,竟慢慢离开地面,向天空升去,衣袂飘然,仿若嫦娥踏着莲花飞向月宫。大约此时很多人都希望此花中女子若是真人就好了,就连我这一介女子都看得痴了。揉揉酸涩的脖子,撞上对面一双清澈的眼眸,是一个清秀的男子,四目相望,我似乎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的温润厚重的气息,莫名心安却伴着烦躁。我与他本就只隔一个花灯,此时灯已飞上天,我们就这样面对面。花灯渐渐与夜幕融为一体,人群终于散去,我亦被姐姐拉着回了家。只是不知今晚这匆匆一瞥,会有怎样的一个续章,或者我的心里希望未来能与这一眼有多大的牵扯。

离姐姐的婚事越来越近,家里早已开始忙碌。羿战是姐姐心仪之人,所以姐姐此生必定幸福。大婚之日,北唐大王亲自做姐姐与羿战的证婚人。我只随众人远远向大王行了一礼,爹爹便让贺兰将我送回侯府。乳娘前几日也早已告诉我,很好不要与王族的人见面,以免引来杀身之祸。

姐姐的婚事终于告一段落,我也如愿回了家。终日里与娘亲还有乳娘一起做做女红,聊一些女儿家的事。娘亲是一个幸福的女人,与爹爹恩爱相守,姐姐与羿战也是两心相悦。娘亲希望我此生能遇上一个可以相濡以沫的寻常人,就此过上平静的一生。我恰在此时想起花灯节上遇到的那一双清澈的眼眸。姐姐大婚的第二日夜晚,我便再次见到了他。他就那样轻轻跃进了我的院子里,高挑秀雅的身材,穿着墨绿色的缎子衣袍,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,腰系玉带,衣服是冰蓝的上好丝绸,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和他头上的羊脂白玉发簪交相辉映,脸上的笑容颇有点风流少年的佻达,下巴微微抬起,杏子形状的眼睛灿若星辰。初见时倒是吓了我一跳:他是如何知道我在这里?又是如何无视礼教,夜半跳入沐府小姐的闺楼?不过,他并没有真如登徒子一般。我们以礼相待,偶尔乘着月色对酌,聊些音律诗词,每晚如此。这些我自是瞒着娘亲,只在心里暗自欣喜。

不几日,乳娘就向我们辞行,她是已故的长公主自然不便长留王城。当天晚上,他一如既往的来到我的闺楼,想不到不到一盏茶的工夫,就听爹娘说着话向我这里行来。我慌忙将他推进闺房,在院子里拦下爹娘。爹娘亦不怀疑我的反常,三人围着石桌坐了下来,从爹爹的口中我*一次知道了乳娘以往的事:乳娘是先王的出云公主,母妃是先王很爱的妃子,但因出生时母妃难产死去,先王迁怒于她,所以自小不得宠,由宫里的嬷嬷带大。长及待嫁之年,恰逢东莱求亲,说是求亲,实则只为寻一个挑起战事的借口。天下父母如何忍心将自己的孩子嫁给一个比自己还年长的老头?然当时北唐百业待兴,若引起战事只怕是自毁家国,先王便允了东莱的求亲,将出云公主嫁入东莱,由沐家家臣贺拨护送。在与东莱的迎亲队伍相遇时,突遭悍匪发难,无一幸免。因事出在东莱,北唐不予计较才得这些年的平静。然这一切都是事先爹爹与出云公主商量好的金蝉脱壳之法,公主只是一年纪与之相仿的寻常女子,之后经焚尸毁迹,自然认不出真颜。公主回到沐府,恰逢我出生,因智者当时的断言,所性,爹爹便让我随公主隐居在云凉。

爹爹深深叹了口气,继续说:“出云昨日让我辞官归隐,槿儿以为如何?”

我震惊:“辞官?为什么?”

娘亲拉过爹爹的手,深情看了一眼爹爹才对我说:“槿儿,你太美丽了,终有一天大王会循着你过人的容貌与眉间的桃花印记找到你,到时只怕想躲都来不及了;且汐儿与羿战虽是因两情相悦才结合,但以帝王之家的猜忌,岂能容忍沐家与羿战联姻,这北唐兵权岂非悉数归于沐家?伴君如伴虎,不如早早过些安宁日子。”

我心头一阵不舍,说:“一切听从爹娘的安排。只是一山不容二虎,这天下若非真正统一,百姓岂有安宁日子可言?很近东莱与北唐战事不断,估计除了云凉,这天下寻不到一个安身立命之所。爹娘思虑周全,不如就去云凉吧。”

爹爹朗声笑了:“好!明日我便上了折子,辞去官职,然后一起去云凉。”

娘亲黯然:“只是此后恐怕再难见到汐儿了。”

我走过去,抱着娘亲的肩膀,柔声说:“娘亲不必忧心,若想念,我们就回王城看望姐姐,且羿战是爱着姐姐的,必定会护得姐姐安好。”

送走爹娘,我忙起身回房,却不见他。

次日,我与娘亲等爹爹下早朝归来,爹爹还未来得及开口,一道圣旨便传到了沐府。沐家有女,贤良淑德,特封为王后。当今北唐王要娶我为王后!终究是迟了。爹爹拂袖一叹:“罢了,大王终究起了疑心,早朝时说什么朝廷正是用人之际,说我沐云老当益壮,不肯让我辞官,原来是存了这心思。我沐云岂是贪生怕死之辈,岂能让女儿深陷险境以求自保!我这便带着你们去云凉。”

娘亲紧紧拉住爹爹:“老爷,你怎地气糊涂了?大王的圣旨既已下了,想必这沐府必定有人看着,只怕安然走出都很难,何况是去那么远的云凉?就算我们安然逃走,只怕会累及沐汐。”

“若是槿儿进宫,他日大王想要灭我沐家,只需随意寻了槿儿的过失沐家就是灭顶之灾。夫人,难道你这都看不出么?”

“爹爹,娘亲,槿儿嫁就是了,只要我在宫里循规蹈矩,安分守己,也不会那么轻易就叫人寻了错去。但是眼下我若不嫁就是抗旨不尊,只怕逃不过今日。”

爹爹似是无力,挥了挥手:“让贺兰做为你的贴身丫鬟,与你一同嫁入王宫吧。”

我一身大红嫁衣,上面用金丝绣着振翅欲飞的凤凰,可是我却即将进入一个金镶玉缀的奢华牢笼,且不知何时才能展翅飞出,只怕是老死其中的结局。娘亲亲自替我梳妆,一顶凤冠沉甸甸压住了我的一生。看着镜中自己的容颜,当真是美极:眉如远山含黛,眼波清明空灵,眉间的桃花印记仿若鲜活,脸庞与之相得益彰,烟霞丛生,唇如含了朱丹,艳过桃花。真是一个倾城倾国的美人。只是这样一个能够让所有人惊艳的美人,新婚之夜独守空闺,备受冷落。

第二日给太后请安,太后拉着我坐在她近旁,俨然如慈爱的长母,她说:“早就听闻沐家有女槿,聪慧美丽,今日得见竟比传闻还要美上三分,大王得此贤内助,当是祖上保佑。”太后将一尊凤印交予我。

我起身向太后行了大礼:“儿臣惶恐,儿臣自幼远离王城,自知难以当此大任。恳请母后收回成命,儿臣愿时时侍奉在侧,协理后宫。”

太后虚扶了扶,说:“既然槿儿这样说,哀家便不强求。你说你自幼不在王城,想必很多事情不甚了解,哀家便将身边很伶俐的丫头苏颜赐予你。”

我起身拜别:“多谢母后厚爱,儿臣告退。”才初次见面就这样迫不急待的安排人在我身边了么?真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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