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『流年征文』岁月飞过织机去

来源: 免费小说网 时间:2019-10-29 19:36:06
破坏: 阅读:2373发表时间:2013-02-04 18:00:10

『流年征文』岁月飞过织机去(散文)
   妈妈,你织这么多布干啥?
   捎给你大大。
   大大在哪里啊?
   在远处。
   年三十的晚上,稠浓的寒云湿湿地压着屋顶,夹着米粒雪,扑打在土屋的泥瓦上,“沙沙”作响。呼啸的寒风从岭上掠过,纸糊的窗户一会胖一会瘦,瑟瑟地抖。十岁的孩子坐在炕边,穿着崭新的棉衣棉裤,仰着脸问母亲。
   从哈尔滨癫痫病是怎样引起的记事起,他叫做妈的女人似乎就长在织机上。除了干其他活,她夜夜都在织布。油灯下,母亲的影子大大小小,一低一高。
   远处有多远?
   我不知道。
   干打垒的一间土屋,孤独地筑在高高的山腰。谁家有哭泣声在风里隐约可见,延绵而来,一声紧接着一声。
   别人的大大都回来了。前面村里的麻子表兄说,我大大在远处有个新家,是不是?
   嗯。
   大大为什么不要我们了?
   ……
   织机猛然停顿了一下,哑着身子,过了不知多长时间,又依依呀呀的低声喃语起来。年轻的女人,两腿不住地将踏板踩上踩下,两手又是穿梭,又是拽缯。那梭子带着纬线、带着期望在上下两层经线间飞来飞去。密密的经线从机头上方展出来,像一道瀑布倾泻而下,又像一条舒缓的河水顺流而下。
   粗布一寸寸的延长,一匹匹的完成,一捆捆的叠放在木箱里。白色变成了土黄,土黄成了黑黄,再后来霉斑点点,布损色黄。
   岁月丝丝缕缕般抻开,拉长,叠加,隔起,包裹,终止清晰。
   二
   从我记事起,每当过年的时候,家里都会收到一些东西。几瓶陈醋,几叠土布,一些柿饼或者几小袋核桃。
   山西老家回来的信人叫做什么,真名忘记了,只是记得大家都叫他“赵麻子”,我们自然叫他“麻子叔”。他脸上其实没有麻子,很光滑的一张长脸,个子不大,佝偻着身子,一走路就会呼哧呼哧的喘粗气,似乎刚刚干了重活回来。奶奶说,他父亲出天花落下一脸麻子,绰号为麻子。父亲去世后,别人依旧喊他这个绰号。他们家祖辈为信人,就是旧社会来回传递信件和消息的“邮递员”。
   他细眯着眼睛,肩上背着褡裢,拍打着大门上的铁环。小叔跑出去,挡住呲着牙大声吼叫的黄狗。他慢腾腾地走进来,立在上房门口,恭恭敬敬地垂手而立,声音细弱地喊爷爷舅舅,叫奶奶“三舅母”。
   爷爷没有了一贯严肃地神色,罕见地、和蔼地微笑着,放下手里古旧的书本,靠在炕上一摞被子上,温和地用家乡话和来人叽里咕噜地说着。奶奶踮起小脚,到灶房里,和妈武汉治疗癫痫病的医院是哪个妈婶子一起,拿出平时舍不得吃的东西,做很好的饭菜。炒鸡蛋,猪骨头,肉臊子,长面条,腌渍的小菜,整几个小碟子,被放在红木盘中,端进上房。我眼馋地看着,有些讨厌他。
   书信照例是一沓,加着细长的红纸条。柿饼是一布包,整整齐齐地码成一排排。土布是一叠叠,长短一致宽窄不等。“抓猪拐”玩的孩子们都知道,这是山西伯伯和二奶奶捎来的东西。
   吃完结着白霜的柿饼,砸开颗颗饱满的核桃,我们就提着爷爷糊的灯笼去玩了。过年了,口袋里装着瓜子花生,还有几毛钱,阔绰地、神气地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。那些东西,只作为一个信物,在新年的苹果枣子糖果新衣服鞭炮的映衬下,被淹没地无影无踪。
   三
   二奶奶到底是什么模样,至今我也不知道。想必即使是爷爷,很多年后,也记不清楚了吧。
   当年18岁的爷爷,结婚两年多,大奶奶生伯伯时候就“血潮”去世了。家里人很快又为他定了亲,二奶奶就被迎进了家门。
   据说二奶奶脚大,脾气不好,倔强任性,人长得不好看,娘家人也贪财,总之,不是爷爷喜欢的那种。
   爷爷在家里边读书,边学做生意,呆了四年。二奶奶也没有生个一男半女,加之二人感情不是很好。那个时代,山西年轻人的出路就是出门做生意,家家子弟如此。他就狠狠心,随着做生意的同乡一路辗转到了宁夏固原。做生意几年后,赚了一些钱,买了土地,有了铺面。娶了妻,生了子,认了本地高家为家门,就再也没有回去过。
   又据说,民国时期也推行一夫一妻制。二奶奶娘家侄子张六娃和爷爷打官司,告爷爷停妻再娶。官司输了,他因此失去了两顷土地和一个铺面,一缸银元。爷爷大怒之下,休书一封,抛弃了不生养的二奶奶,断了再回头的可能。
   二奶奶无处存身,哭着喊着不走,拉扯着不是自己亲生儿子的大伯,守在高家大院里,一辈子。
   四
   你大大捎来了银钱,给你娶亲用。
   我不要。
   又是年关时分,土屋旁那几株柿子树落了叶,光秃秃的枝干,在寒风中抖索着,没了春夏时节少女般的妖娆。屋前流过的那条山泉,也失却了往日的丰腴,宽不盈尺,露出了许多敷着青苔的冷冷卵石。
   他也不容易啊。听说你三妈也是个寡妇,也带了两个孩子,又生了二男二女。这些年他养活着两个家,还拉扯着我们娘俩,都不容易。
   他应该的。
   二十岁的儿子虎虎地发威。看着炕头上坐在一架破旧纺车面前的母亲。时光一晃就过了许多年,她更憔悴了,盘腿坐在纺车前,左手摇轮,右手捏着棉条,“嗡嗡嗡嗡”每转四圈,正好一柁线。单调的动作,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无休无止。
   妈妈,你不要这么辛苦了,这样亏枉吗?
   我不能生养,有你我也足够了。你别恨你大大,我要有个一男半女,也不是这个样子。我认命了。
   儿子要娶媳妇了,她忙上了新的活儿。一匹匹老粗布,经过漂染上色、剪裁缝制,变成了婚嫁时喜鹊登枝、牡丹花开的被褥;新郎新娘贴身的小袄外面的罩衣,变成了全家黑蓝色、或白底红条纹的床单床罩,鞋袜鞋垫,她的脸上露出一丝颇有成就地笑容。
   当然,还有,捎给这边家里的几件衣褂,一片片床单,一个个枕巾。
   但据说大伯结婚时候她大哭了一场,接着在炕上睡了几天。因为家族祠堂,不容许没有子嗣的女人坐在婆婆的位置,她只是婶娘的名分……
   五
   在我有限的记忆里,爷爷是个干瘦苍白的老头,留着一撮山羊胡子,带着瓜皮帽,弯着腰走路,威严利索的样子。好像永远抱着土黄色的书籍,看啊看的。很少说话,要说话也是厉声尖嗓。写的一笔好毛笔字,记得过年镇上很多人家的对联都是他写的。
   他和小叔在一起过,和我们关系就有些疏远。哈尔滨癫痫医那家治疗好我们随着爸爸工作单位的变换四处奔走,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。妈妈说他很疼爱我,因为我是大孙女,聪明伶俐。
   年三十的晚上无论怎么样,总是喜庆和热闹的。对联红红地,厨房气腾腾地,路灯明晃晃地,爷爷家永远是熙熙攘攘,热热闹闹的子侄孙辈一大家。
   磕完头,他会从身后的小箱子里拿出一叠零钱,颤巍巍的找出几张五毛的,散给排着队等着要压岁钱的我们。
   我也常常会看见那些土布做成的床单枕套或者毛巾,窄窄的一条条,粗糙臃肿,颜色浊黄,一点也不美观。家里比老家条件好的多,大家就很不看重的样子,做枕头毛巾都嫌扎脸。它们笨拙地、貌不惊人地呆在奶奶的箱子里,呆在各家的角落里。有时是装葵花种子的袋子,有时是装面粉的口袋,有时是装烟叶的袋子,有时候直接就是我们的擦脚布。人们忙碌着回家,胡乱的拿起土布,在鞋子上擦几下,然后各干各的事情去了。
   只有爷爷,穿着用着二奶奶做成的衣衫,枕头,床单,被罩,一件一件。
   六
   妈妈,你在吐血?
   还不是饿的。
   冬天来了,山岭都萧瑟了很多,田野里光秃秃的一片,萎顿的连颗大树都没有。到了年关,山岭上下,百草枯黄,万籁无声,仿佛连时间也被饥饿和寒气冻住了。
   我去借钱,给你抓药吃。
   人都饿的一个个死去,哪里来的钱看病?再说,少我一个人,你们还可以多吃一口。
   都饿死人了,那边大大也不邮寄些东西?几十岁的男人跪在地上干嚎,因为饥饿,他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   所有能吃的东西都吃完了,草根、树皮、房檐上的草。你别怨你大大,听说全国都一个样子,他们也艰难呢。
   腊月三十,他疯狂地砸开二奶奶的红木嫁妆箱,取出她珍藏多年的和爷爷结婚时的礼服,跑出家门,走了几十里路,换到了一堆白菜根和几斗玉米。
   六零年,据说他们饿的吐血,也接不到爷爷这边的救助。二奶奶死过两回,大伯是出了名的孝子,是他哭着喊着从鬼门关里撕扯着回来。
   二奶奶虚弱着身子,只要能够坐起来,就趴在织布机上,白天黑夜织布纺纱,换得一点粮食草籽,来养活一家人。
   七
   大伯从此和我们断了联系。
   包产到户了,改革开放了,日子陡然好了起来。大人们忙着美滋滋地过日子,孩子忙着上学读书长大成人,爷爷奶奶忙着给脸上长着一道道的皱纹。
   二十多年后某个年关,一个高个子的男人来到家里。妈妈说是山西的大伯,是爷爷的大儿子,是来看爷爷的亲人。我看着这个头发花白,走路蹒跚,和爸爸小叔都不相像的远方的“客人”,觉得陌生而新奇。
   爸爸一个个的说着我们的名字,他慈爱的摸着我们的头,分发着礼物,还是柿饼麻花和土布之类的东西。
   二奶奶的话题重新被大家提出来,一遍遍地议论着感叹着唏嘘着不忍着,都觉得不可思议。我们这些孩子,背过父母爷爷奶奶说,世上还有这样的女人,为什么要这样活一辈子,为什么咬着牙不嫁人成家?为什么就那么心甘情愿地过着把青石板踩到油亮,把木织机摸到斑驳的日子?记得当时有一首歌叫《再也不能这样活》,我们恶狠狠的唱着,似乎在把对爷爷、她或命运的不满和愤懑吐出来。
   其时,我们已经穿着料子的衣服,花色绚烂,质地精良,柔软挺括而好看。但是,拿起大伯给的那些点缀着蓝色黑色线条的土布床单和枕巾,谁都锦缎一样的珍藏起来。
   一个女人的四年和四十几年,成为儿孙辈们心底对情感的很高诠释,尽管有着人生乖舛、命运无常的无奈。
   然后,79岁的爷爷就跟着大伯回老家了。听说回去了一个多月,二奶奶没有和他说一句话,但也没有埋怨他一句。
   接着,回到这边七天后,爷爷去世了,众人都说他是辞路去了。
   这边,我们这支儿孙们哭哭滴滴地进行着隆重地葬礼。那边,披麻戴孝的儿孙们,拿着爷爷的几件衣服,做了衣冠冢,也大过白事。一个人,活着的时候有两处家,过世了,也有两处坟地。
   过了十几年,奶奶也去世了。
   二奶奶依旧活着,她儿孙满堂的活着,备受族人村人远近人们的尊敬和爱戴。
   八
   妈妈……
   奶奶……
   太太……
   又是一年的冬天,二奶奶躺在床上,已经说不出话来了。她转动着昏花的眼睛,定定地瞅着自己摇了一辈子的织机。看着那笨拙的木辐条,和辐条上缠着的破布条。似乎看见自己一辈子织过的土布匹匹、捆捆而来。青春的、年少的、青年的、中年的、老年的,疼痛的、屈辱的、不甘心的、委屈的、认命的、饶恕的、安然的,那些岁月像白驹与流沙,从她清瘦的指间滑走。八十几年走过的遇历与累积、尘嚣与落花,仿若隔世烟云的风华往事,很终在身后化作一湖清澄明澈的泉。
   她长叹一声,闭上了双眼……
   二奶奶去世了,享年83岁。
   漫天雪花,落满了棺塚,扑满了坟茔,皇天后土深深地埋藏了她悲苦地一生。
   九
   在很长的时间里,我常常会想起家族里这个没有见面过的奶奶,以及她和爷爷一辈子纠缠不清的感情。他们仿佛是一块玻璃,晶莹剔透,华美干净,但粉碎是宿命。
   就像今天,年关时分,读着一首诗,想起她的时候,心里是无端地痛,无言地疼。
   冉冉孤生竹,结根泰山阿。
   与君为新婚,兔丝附女萝。
   兔丝生有时,夫妇会有宜。
   千里远结婚,悠悠隔山陂。
   思君令人老,轩车来何迟!
   伤彼蕙兰花,含英扬光辉。
   过时而不采,将随秋草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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