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次回老家,在老家的木板楼上帮母亲翻找东西的时候,无意中,一个灰不溜秋、古老怪异的灯具映入我的眼眸,这就是儿时见过的家庭照明灯具,它叫梓油灯。
盏梓油灯是竹制的,四只脚,有横档连接固定,很像大半截输高压电的支撑塔架。灯架后侧上端有一个半圆型提手绊,可以用手提着,也可以挂在墙上。灯架的四只脚支撑着巴掌般大的灯台,一只锅形铁灯盏放在灯台上。若往灯盏中盛入梓油,放上一两根灯草,点燃灯草,梓油灯的灯光可以照亮全屋。儿时的夜晚,就是在这样的梓油灯下度过的。
梓油灯用的燃料,是乌柏树的种子榨出的油。在大别山腹地,称为乌柏树为木梓树。一入深秋,乌柏树的的叶子开始由绿转为黄,再由黄转为红。乌柏树的红叶非常美,陆游诗中曾赞叹"乌桕赤于枫,园林二月中。"可见乌柏红叶是秋天乡野里很美的一道风景。小时候,我们喜欢将绿、黄和红三种不同颜色的叶子串成一串,或在头上,或挂满全身,象一个“野”孩子到处疯跑着,乌桕红叶成了儿时的生活乐趣。当秋风扫尽了落叶,季节摧熟了乌桕果实,细小的、洁白的木梓缀满了乌柏树的枝梢。在老家那儿,称收获乌柏树的种子叫“掀木梓”。用木梓榨出的油叫梓油,它就是梓油灯用的燃油。
梓油灯用的灯草,也叫“灯心草”,原是一味中药,产于江南。本地用灯草都是从商店购买。那时候,到村代销店买灯草,一角钱一小把,一把有二十根。带油的灯草不会很快烧没,用舔灯棒把灯盏里的那一截往前拨动,灯继续发亮,十多厘米长的灯草一般可以点燃三四天。因为灯亮时主要烧去的是油,所以也要时不时地添加灯油。也有的人家不用灯草而用布条或棉线捻成灯绳,但它在燃照时烟子大,没有灯草明亮。一盏梓油灯,一根灯草,一根舔灯棒,半盏梓油的照明情景,经常浮现在记忆的深处。
梓油灯的火焰很小,真是一灯如豆。入夜,当屋里光线朦胧到几乎看不到物体的时候,因为奶奶的视觉不太好,总会叫快点灯。每当母亲擦亮火柴,点着梓油灯时,昏黄的灯光顷刻间溢满了屋子,温暖了我的双眼、包裹了我的全身。在如豆的灯光下,奶奶摇着呜呜作响的纺车纺着棉线,母亲就着灯前稍微明亮点的光亮,纳着似乎总也纳不完的鞋底,我有时在油灯下做作业,有时看着连环画册。
夜,奶奶纺线的呜呜声,母亲穿针引线的嗦嗦声,象催眠曲似的勾出了我小脑袋瓜里的瞌睡虫,没多时,我趴在桌边呼呼作睡。有时,母亲就让我睡在桌边,有时会突然听到母亲大声的呵斥,困醒去!这时,我会从桌边昂起头,打个呵欠,伸个懒腰,再借着穿过房门那一缕光亮,跌跌撞撞、睡眼朦胧地爬上床去,接着做着不着边际的儿时梦。
小时候,我的胆子特别小,害怕晚上一个人走路,害怕一个人呆在一间屋里。记得有一年夏天,一家人都在屋外边乘凉边吃晚饭,当我吃完一碗饭后,撑着胆子到屋里盛饭时,在屋里油灯的映照下,墙上出现一个比我身材高大很多的身影,望着墙上随我走动而晃动的影子,我对影子哎了一声,影子没应声,吓得我丢掉了饭碗,连跑带滚的跌到奶奶面前,气喘喘的说,有鬼、有鬼,有鬼影子跟着我。奶奶说,哪有鬼啊,那是你自己的灯影子。这时,在场外乘凉的叔婶们看我吓成颤颤巍巍的样子,都大笑起来。
春节,我陶醉于被油灯照亮的大年气氛中。大年三十的早晨,母亲在五更前就起床了,一盏梓油灯挂在灶壁上,锅中腾腾热气扑打着如豆的油灯,母亲在一闪一闪的灯光里,忙碌着一家人的团年饭。老家有个风俗,认为年饭吃的越早越好,我家的年饭总是在梓油灯照明下进行的。
大年三十的晚上,或是家中有喜庆之事时,点的梓油灯不是手提梓油灯,而是垂吊在房梁下的“满堂红”。满堂红梓油灯是用铁皮做的,它有两种样式。一种是用一个大大灯盏,灯盏里点燃三个或四个灯亮,用铁链挂在房梁上。另一种中间是铁皮油壶,油壶四周伸出油壶嘴,灯线穿过油壶,点亮灯线,满屋通亮。到现在,我还喜欢这种灯具的名字,它叫得那么喜庆,那么热烈。
“三十夜里的火,十五夜里的灯。”是老家千年不变春节风俗。年三十的晚上,每家都会烧一堆兜子火,意谓日子过的红红火火。十五夜里的灯,在都城有热闹的灯会,在老家乡村,除了在祖宗牌位前点着油灯外,还要在自家祖坟上一盏油灯,这也是春节间对先人的一种祭奠方式。元宵夜里,如果走在乡间小路,会时不时看到山间坟茔点点灯亮。
有人说,蜡烛流泪是一种意境,其实,梓油灯开花,也有一种别样的情趣。油灯中,当梓油灯的灯芯烧过后,灰烬仍旧在灯芯上,红热状态下的灰烬在火焰中如同花朵,这就是灯花。宋赵师秀《约客》诗云:“黄梅时节家家雨,青草池塘处处蛙。有约不来过夜半,闲敲棋子落灯花。”诗意指黄梅时节,家家户户都被裹在蒙蒙雨雾中,长满青草的池塘一带,到处是一片蛙声。夜已过半,(诗人)约好的客人还不见到来,只得对着棋盘独自推敲,不知不觉间灯花都落了。
农家点着普普通通的梓油灯,苦涩的生活中,虽然没有这般诗情画意,但我喜欢看梓油灯灯花,每当灯花的出现,结出棉布扣子样的灯花时,我会用舔灯棒敲打着灯花,让灯花迸出细弱的火星,当灯花落地,灯光在一刹那变的更明亮时,我那颗天真无邪的童心也跟着明亮起来。
冬日,无孔不入的寒风,时常把如豆的灯火吹得瑟瑟发抖,这时,母亲一只手提着灯,另只手护住如豆灯火,生怕朔风带走那点儿灯光,让我们陷入恐惧的黑暗中。儿时的梓油灯,虽然它的光线那么微弱,我在它的呵护下,让我不畏黑暗、严寒和恐惧,给我以光明、温暖和信心。
我在梓油灯的照亮下长大,微弱摇拽的灯光,让我感觉油灯里燃着的不是灯油,而是父母辛劳的血汗。小时候,母亲白天在田畈间劳作,夜晚还要在油灯下浆衣补裳、樁米磨面、烧火做饭。油灯下,目睹过上辈的辛劳苦累,让我懂得人生的酸甜苦辣,知道了坚强、包容和责任,敢于面对委屈、失败和挫折。
那温馨的灯光,童年的记忆,在我的脑海中不仅没有模糊,反而变得渐渐清晰。灯光下,听过长辈的教诲;灯光下,吸收着书籍的营养;灯光下,感受家人的关爱,灯光下,让我的身心得以健康的发育。
现在,家住在城区。入夜,小城灯火辉煌,到处流光溢彩。现代照明设备,虽然可以随我们的意志变黑夜为白天,但我内心却有时感到空虚和灰暗,感觉只有儿时的梓油灯,那温暖的灯光,让我有无忧无虑般的幸福;那璀璨的灯花,让我增添天真烂漫般的快乐。照亮我人生起点的梓油灯,感觉它比光芒四射的镭射灯更温柔,比长街一串路灯更温暖,比豪华无比的家居顶灯更明亮。有人唱“带走一盏渔火,让它温暖我的双眼……”我家祖祖辈辈用的梓油灯,虽然低矮、黝黑,但它却像茫茫黑夜中的灯塔,照亮了我的心灵,我在它的照耀下成长。
我将这具古老的梓油灯灯架,擦拭干净后放在母亲面前,对母亲说,怎么这灯架还在啊!母亲慈祥地望着我说,还记得往日家里点梓油灯的日子吗?我对母亲说,虽是过去几十年了,当然还记得。
那一刻,望着这盏梓油灯铮亮的提手绊,不禁又让我又沉思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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